他近乎自说自话:“不用紧张,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我……我还有杂志封面要拍,早就定好的行程。”
“我等你。”他不假思索。
“拍完杂志,就该进组了。”
商邵无动于衷:“我只要半天,两个小时。”
他的无动于衷近乎冷硬。如果应隐这时候抬头看,会发现他的下颌角,也因为齿关紧咬而冷硬着。
应隐紧闭着眼。
她不笨,很有些聪俊,忽然间懂了,知道缇文为什么好端端问她双相的事——
因为商邵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所有,却还想带她回家。
应隐掌心无力地攥着他的领带,缓了一会,抬起眼眸对商邵笑了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的本名没有这么奇怪,不叫应隐,叫应盈。”
商邵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忽然间被她改变话题,怔了一怔:“哪个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
“盈亏的盈。”
“为什么改了?”
娱乐圈讲究红,没人求“隐”。对明星来说,这是个不吉利的字眼。
“我原本叫应盈,两个字合起来,意思是天经地义的圆满。可是算命的说,天底下没有天经地义的圆满,我锋芒太露,会月盈则亏,竹篮打水。只有见好就收,才有生路。所以我改名叫应隐。”
应隐抿一抿唇,眼眸亮晶晶的,一眨也不敢眨,脸上笑意如满月。
“商邵,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也没有那么贪得无厌。做你的女朋友、情人,能被你认真爱过,我够了。我们不见父母,好不好?”
第72章
机场高速路遥漫长,怕就怕话说透了,路却还没走完。
因为挡板升着,前排驾驶舱的康叔和俊仪都不知道后面的沉默已经很久。
“这样就够了的意思是,你接受一切结局。”商邵缓缓地说,“但唯独不接受,你跟我有一个圆满的可能。”
“圆满不了。”应隐近乎破涕为笑:“商邵,我有病,你已经知道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呢?亢奋时,觉得全世界都在她掌中,都在她脚下,她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像飞了叶子磕了□□吸了□□一剂肾上腺素针直插心脏,创作、喋喋不休地背诵台词、沉浸在戏里又哭又笑,每分钟转过两万五千个垃圾般绚烂但无用的念头,抱着一桶花生酱当舞伴,在房间里挥鞭跳直到摔倒。
当那股亢奋从她大脑中平静下来,像满天的灰尘都死寂了,她的Jing神、她的感知也都跟着陷入黑暗的沉睡。她可以三天三夜躺在沙发上不动弹,每五分钟眼珠子才迟缓地动一下,所思考的东西都是有关怎么死。
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
那两年,她的生活为序周转在宇宙大爆炸和黑洞之间,彻底失去了像一个正常人般生活的权力和能力。她无法工作,无法出席活动,无法跟人正常交往。她很丑陋,狂躁时用头撞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抑郁时像条死鱼,谁从身边来了又走了,她漠不关心。
有一天,她对着镜子修眉,鬼使神差地,将刀片移到了她柔软的、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上。
轻轻地一划,血流了下来。
有一道声音说,再划重一点。再划重一点,没事的,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那是她的脸,她价值连城、独一无二的脸。
可是她划了第二道,手指抵着刀柄,手腕微微下沉,发着抖。刀锋划破表皮,划破真皮,几乎就要划破肌rou。
血从脸颊流到脖子时,洗手间被俊仪破门而入。她一把夺走眉笔刀,惊恐地、用看鬼一样的目光看着应隐。
是从那一天开始,她意识到她必须去看医生了。一同去看的,还有整形修复科的专家。她几乎就要留疤了。
得病的两年,应隐的身边没有别人,只有麦安言和程俊仪。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应帆,对所有朋友的说辞都是要休一段时间的假、去国外游学。拍摄《再见,安吉拉》时,她告诉柯屿,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娱乐圈谁没个病啊。”
病情反复,折磨得人心力交瘁,可她那么想好,那么想活着,那么想走到蓝天底下,痛痛快快地笑一笑,晒晒太阳。医生说,她的康复速度是一个奇迹。可是双相很难说百分百的治愈,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她是后天的,家族里没有任何遗传病史。
在见到商邵前,她已经过了五百七十一天的正常日子。还剩多少,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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