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剑谢疏,师从剑阁,名成剑道大会,其神有若霜雪之姿,清越出尘。随师赴列海相试之年,岁不过十七,倚剑未尝败绩。
又三年,适逢邪祟自东海出而乱黎庶,征东海以定祸乱,身死于役,尸骨无还。
迄今凡十有七载。
草木荣枯一岁,人生芳秽百年,芸芸万物得以生,须臾也成云烟。当世已少有人记得这一柄惊才绝艳的拂雪剑了,纵是沈清极,也须在追念的枝枝蔓蔓中细细拨寻,方能拨寻出一个谢雪时。
名动四方的拂雪剑主人,幼时流离转徙,不知所亲,终日蓬头褴褛,碰上形似江湖术士的老道投来招揽,站成个满目警醒的小泥娃娃。
老道手捋长髯,眼笑眉开地欠着身:“娃娃,我看你根骨清奇,若得师门指引,假以时日,或有通天彻地之能,便随我入道修行,可好啊?”
“入道、修行……是什么?”娃娃久未言语,半晌才稚声稚气地开了口问。
“这可说来话长了,”老道重弹旧调,“不如同为师遍游天下,亲历此中滋味,你待如何?”
话言几句便以“为师”自居,足可想见这“师”为得是不大正经的。
其时,沈清极静坐在侧,为身前篝火添了柴,不轻不淡地打岔道:“师父,烤鸡快好了,领小师弟过来吃几口,再骗他入门也未为晚矣。”
元和十七年,夏,沈清极随师历游六州,途经越州白门道,亲见亲闻恩师太衡为长不尊,口不择言,只为将路遇的小乞儿收揽成门徒。
举凡世间能者,皆有所癖。这一代的剑阁掌门太衡真人,毕生唯好剑术,亦在剑之一道成就斐然,晚年久不出世,忽有一日萌发了游历之念,于是欣然起行,去往那山河人间。沈清极拜入剑阁日久,兼为独传弟子,自然同行在侧。
师徒二人月前过越州白门道,恰逢市集,便是在这市集之上,他二人从各色市肆中转过眼,望见了瑟缩在街角暗处的稚弱乞儿。
观之形容,可哀可怜。察其根骨,可喜可幸。
“清极以为如何?”太衡当即收回眼光,落到近处书肆,似是决意买下几册闲书。
“性情纯善,”沈清极信手翻过两册经卷,“灵脉有损,此外别无伤损了。”
太衡目露称许,稍又惋惜道:“所言确矣……若非灵脉折损,说不得有大造化。”
“好生调息便是,有您老人家掌眼,还怕什么灵脉伤损?”沈清极携经卷抄本会了账,回身之时,书肆已了无太衡的踪影。老人家厚颜,堂而皇之地在茶坊内端坐了下来,离小乞儿仅有几步之遥。
俗世中熙来往攘,无有闲人留心这痴顽老翁的做派。
展眼过了数日,太衡终是在郊野拦下娃娃,说出那许多招揽的话。
听闻沈清极“骗入门”一语,老人家好似偷粮的老鼠听了什么响动,既舍不下“食粮”,又不敢闹出大动静,腆着老脸,牵引娃娃坐到好徒儿的身边,才正气凛然地悄声质询道:“怎可说是‘骗’你小师弟入门呢——”
沈清极置若罔闻,分出一只鸡腿先行孝敬了恩师,继而将另一只鸡腿也分扯开来。
“小……娃娃,”称谓到嘴边有了周折,他扼言道,“手。”
眼前缓缓伸过来一只左手。
“两只。”
娃娃怯怯地伸来右手。
“先吃米团,再食油腥,可能明白?”沈清极默声占了道洗尘诀洗净娃娃的手,递出青团子与鸡腿。
娃娃闷声不响地点头应下了。他确实是小,两只手还及不上一个鸡腿大,肚量显见也不太多,才吃到几口rou,已渐停了进食的动作,拿双眼觑人,又不敢看实了,目光仿如幼雏绒羽般掠过老少二人的衣衫。
修道者五感通达,修为深远如太衡,天资高卓如沈清极,焉能不知一个俗家娃娃的动静?
待填过肚腹,太衡洁了脸面与双手,依然摆出一副笑逐颜开的模样,温声说道:“吃了他的东西,需得喊他一声‘师哥’,喊他一声‘师哥’,就是我剑阁中人了。入我剑阁,自是少不了你吃穿用度的,如此,可愿随我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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