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中元节这日,两个冤家乘桐木车儿一路回了杜府,一进门,香薷早迎出来,道:“少爷怎地回来这么早?我听见门响,却吓了一跳。”
杜胭因问:“你在屋里弄什么鬼?一声门响也吓着你。雪钟呢?”
香薷笑道:“我不过在绣那个荷包。昨儿繁缕哥哥吩咐要采买果蔬,雪钟出门办这一宗儿去了。”
三人一行走一行说,几句话功夫已走到里间。杜胭将新衣除了扔在床上,香薷早拿过家常穿的轻薄衣裳等在一旁。
三郎瞧这个小奴口齿伶俐,相貌清秀,便接过他手里衣裳,笑道:“我伺候你家少爷换衣裳罢。你去替我俩个倒茶。”
两人换手时肌肤不免相触,香薷登时红了脸,含羞带怯的退下。
一时杜胭披上家常衣裳,又坐到镜前卸首饰,与三郎闲话道:“你瞧瞧,这些个小子竟没一个得用的。香薷已十六了,绣个鸳鸯还能绣成野鸭子!雪钟更不堪用,每日只知道混玩。繁缕不在,我竟要冻饿死了。”
正说着,香薷使漆木托盘端了两个小盖钟来,听着杜胭说话,便低了头。
三郎不免又犯了那怜香惜玉的毛病,歪靠着床栏杆道:“还不过是两个毛孩子,我看比外头强不少了。似繁缕那般Jing明的,整个泉城又有几个呢?”
杜胭便横他一眼。一时收拾妥当,爬上床挨着三郎坐了,用手按着眼角道:“你瞧爹爹气色怎么样?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大好,眼里却哭不出泪,想是这几天哭多了。”
三郎忙道:“你又瞎想了。我瞧他比老虎还威风厉害一些,那边府里上下教他治的一丝儿脚步也无。他一说话,吓得我竟不敢张嘴了。”
杜胭噗嗤笑了,说:“那是你还没见他和青衣小吏们说话,那才厉害。"又忧思道,"爹爹今天一直咳,你没听见么?面色也不好。”
三郎便道:“或许是咳了一两声。不妨事,郑小蛾子处不是有许多压箱底儿的方子么?教他与咱们一张,等我去寻些好药材回来,吃一剂包管好了。”
杜胭却想起那块带血的帕子,又怕提起这个话头,却被三郎追问那些不可告诉旁人的事儿,因此咬牙不说。
一时便听三郎搜刮肠肚儿想出许多好话劝他,将杜太守的病说得仿佛不值一提,便以为三郎毫不在意太守身体,不禁牛脾气又上来,道:"病的却不是你的爹爹!只拿这些没要紧的话搪塞。"趴在枕头上哭起来。
三郎好意宽他的心,不料却挨了一句抱怨,便有些火起。又见他眼儿红红,脸儿黄黄,比平时更可怜可爱,十分心软,又想:杜太守面色确实骇人,这小猪想必忧心似焚,我何必和他计较?
见他哭成这样,三郎只得把万般旖旎心思收了,沉默着轻拍杜胭脊背,一会儿哭声减消,原来杜胭合着眼在枕上睡着了。三郎便抽身下榻,往屋外行去。心里渐觉烦闷,少不得忍耐一二,明日再去别处快活。
出了外间,却见香薷在廊下红着脸发呆,一截香雪也似颈子露着,耳垂上一对儿银坠儿闪闪发光,因凑近了轻声问他:“这是在想什么美事?”
香薷吓了一跳,将手里东西一攥,慌慌张张道:“我不过在看门。三叔怎么出来了?”
他这般忙乱,倒惹得三郎笑了,道:“你家主子睡了,咱们轻着些儿说话。你手里这是什么?”
因这处只有一个凳儿,香薷便立了,回说:“是个荷包。绣的不好,我正想着怎么描补。”将手里荷包给三郎看。原来方才香薷百般摩弄的是荷包上一双鸳鸯,三郎瞧不出高低,只连声称赞。香薷也笑了,又请三郎坐,又要端茶果、拿垫子。
三郎忙扯住他袖子道:"就白这般忙乱。你且住,且住。若叨扰你至此,少不得我再回屋里去了。"
两人拉扯了一阵子,香薷到底拗不过三郎,半坐在椅子上,因见他着实不自在,三郎便向厢房重取了把椅子,两人重挪到香薷房门前,挨着坐了,说些闲话。原来香薷是打小教人牙子拐来泉城的,父母、家乡浑忘了,三郎便心疼,他倒不在意,笑到:"这些年也惯了,我打小托庇在这处,倒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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