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姜荔,自愿斩尾,代替姜萝。”
那夜,姜族青年的血,一路,从姒族的王帐,流到了姜族大巫的居所中。下了一夜的暴雨,将一切血迹都冲去,但第二天,人们经过时,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你可愿经受剥皮拔鳞之苦?
我愿——
你可愿承担剜筋去骨之刑?
我愿——
在日月交替之际,一个长尾之人,手持利剑,斩断了自己的蛇尾。
这是卜辞所言。
如刀切斧啄、油烹火溅,如此之痛,在你余生,将日日夜夜,重复出现。你可知晓?
我
姜荔忽然睁开了眼睛,在无限混沌和幽昧的虚空上头,旧鬼新魂缠成一团,哭叫撕咬,围着一团晕黄的灯火打转。一只过路的飞虫,闻着那诱人的香火之气,一头扎进油灯之中,其躯体,也迅速被等候多时的痴魂怨鬼撕拉扯碎,争着吸食那溢出的点点血迹。
“不要看。”
那是非常动听的声音,让人想起山风与清泉。但再一眨眼时,对上的却是一双蒙着白翳的年老眼睛,枯皱衰微,宛如骷髅,全身都裹在厚厚的黑布中。
姜族的大巫,辟姜。
一个非常老的女人。
老到已经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多少岁了,在姜族人年幼之时,她已经这么老了;而当姜族人魂兮归去,她还是这么老。
挡住姜荔眼睛的手移开了,刚才那些奇幻的场景已经不见,尖利的叫声和哭声也消失,留下的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草屋,和一盏昏黄的油灯。
“已经很久没有人因为这样的要求找我了”
黑雾一样的老人将一把草药扔进火盆之中,阵阵灰烬扬起,咳嗽过后,一股浓烈的香气散出。屋内一股积年累月的腐朽之气,被香气一冲,更加难闻。老人坐在一张矮凳上,木凳咯吱咯吱响着,腿前一块圆形的石头,一把又钝又重的镰刀,正在上面来回打磨。
哗啦——哗啦——
好像拉锯的声音。
姜荔收回目光,定定地望着头上那盏油灯,几只小虫正围绕在灯光周围,意图赴死。
半截蛇尾被放在一个架子上,其下是一盏布满青斑的老旧铜灯,火焰是蓝绿色,不断地灼烧着还在弹动蜷缩的尾尖,滴滴浊ye,顺着尖端滴落,汇入底下一碗颜色浓重的汤药之中。
“刀要磨得快快的,才好!”老妇人喃喃念了那么一句,用长长的污黑指甲试了一下刀锋。
姜荔全身赤裸,躺在一张不知经受过多少污糟的木案上,干裂的凹槽内浸透了陈年的血迹,他的长尾,被八根长长的金针牢牢钉在案板上,缺失的一小截,流血已经止住。
侧过头颅,望着悬挂在屋梁上的一把茅草,姜荔回想起昨夜之景——
“姜荔!你疯了!疯了!”母亲大声地呼喊着,丧心病狂。
“天打雷劈、天打雷劈”有人惊慌地说。
“哥哥”那是已经痛得昏死过去的姜萝。
孪生子的感应,让她在姜荔挥剑的一刻,也经受到了同样的痛苦。
辟姜磨好了刀,将三个半燃着的火盆,放在姜荔的头顶和双肩,其中放了不知名的草药,草药缓慢燃烧着,冒出一股蓝灰色的烟气,汇聚成一个蛇尾人身的形状,又渐渐消失。
“斩尾之刑,需剥麟去骨、剜筋拔髓,而后雄性之尾尽去,后母之卵乃生耗费自身元气,产下蛇卵受此刑者,神厌魔弃,衰竭至死”
“逆天之举,必招灾祸!”
“不详之人、不详之人”
干枯的手掌在姜荔的长尾上抚过,因为太过干涩,而产生了磨砂一般的感觉。靠近了看,老妇人的苍老之态更加明显,头上只有稀疏的几根毛发,眼珠深陷,牙床干瘪,牙齿竟是都已经落光了。唯有那动听的声音更加突兀。
“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辟姜说。
“让我代替姜萝去北地,这里比我更需要她。”姜荔跪在母亲面前,眼睛直望着她,“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姒族竟答应了?什么!他们也是疯了吗”这是季姜在说。
“此去万里,不复相见,唯我余生,夜以继日,永失所爱”
纷纷乱乱的声音在姜荔耳边响起,他不由得困惑地闭上了眼。
“留,还是不留?孩子,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辟姜说。
“动手吧。”他说。
冷厉的刀锋在长尾上划过,剐蹭的声音听得人心底发寒,人体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发现避无可避。刀子嵌入一个角度,行刑人利落地往上拨去,活生生的鳞片就被刮了下来。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一道血淋淋的伤痕出现在长尾上,随即,这样的伤痕一道接着一道出现,长尾变为血染的红色。尾巴疯狂地弹动,青年的身躯也不住地往上弹起,却被紧紧束缚的皮带所禁锢,八根长针,牢牢扎在原处,让人仿佛案牍上的鱼rou一样难以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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