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辜薪池径自拿来看了,是两句诗,草草书成,字如飞湍林表,又如瀑布悬素。他一面留意乐逾,一面称赞道:“毕竟是练剑的人,笔下万壑风雷,不同凡响。”
这马屁平常让乐逾很受用,辜薪池家教极好,出了名的说实话。三十年前,周天子家衰败,各诸侯国主都弃周朝自立,楚国国主有意称帝,只有辜薪池这一家冒天下之大不韪上,说楚国出自周室,国主原本也就是周天子家臣,凭什么称帝。字字句句踩中楚帝痛脚,此谏天下争传,不多少年,辜氏就为谋逆案牵连获罪,辜氏姐弟流落江湖。
辜家人为说实话不惜满门遭殃,辜薪池说出来的话就显得异常可靠。他每每想说动乐逾做什么,就会变着法地夸他的字画。
乐逾今天只道:“过奖。”两人冷一会儿场,乐逾抱起手臂道:“有话直说。”辜薪池神态自若,道:“我带了一张字帖请你评鉴。楚国静城王亲笔所书的拜帖,三日前你就该看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才看?”乐逾道:“等楚国静城王殿下要死的时候。”
辜薪池道:“那就是谈不通了?”乐逾哼了一声。
辜薪池长叹:“阿逾,二十年知交,你也别怪我薄情。”
乐逾已觉不好,不妙。
果然,辜薪池用两根手指取出一封信:“既然你不接静城王的拜帖,就唯有接夫人的家书了。”
羡鱼夫人让位后不知所踪。“纤纤”剑被她舍弃。连蓬莱岛一并抛开后,乐羡鱼独入深山道观,出家做了女冠子。连儿子都不愿再见。静室里乐逾仰头看已站起的辜薪池。辜薪池整肃衣冠,正色道:“跪下。”趁乐逾脸上未作怒,又补道:“你跪的不是我,是夫人。”
乐逾指了他一指,没法子,天上地下受得起他一跪,也让他不得不跪的仅有生身母亲兼授业恩师一个。他深吸气平了心中不满,方才一提下摆,利落地跪下。辜薪池拆信道:“夫人问你,对当年种蛊一事,有什么话说?”
蓬莱岛绝不涉朝堂事,辜氏平反后,辜浣愿依婚约嫁入楚廷,蓬莱岛不能出一位楚国太子妃,羡鱼夫人悉心教养她十七年,仍然从那时起,与辜浣断绝义母女名分。
谁料到乐逾会独赴天山,为她寻来情蛊续命。这对母子一年不定见三、四面,那一次,羡鱼夫人真是闻讯大怒,对亲儿子动剑。乐逾初成为雄蛊宿主,真气紊乱,自保乏力,在南海上被羡鱼夫人打至重伤,跌落海中,捞起来后足足修养了两个月。
伤愈后,乐逾也是如此跪着,在列祖牌位下领罚,答其母:“万般诸苦,是我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辜薪池对他,突然有些无可奈何了。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说:“我代夫人问完了,你起来吧。”乐逾不急着站,反道:“你什么时候起,能代表她了?”辜薪池轻咳一声,弯下腰双手来扶他,道:“夫人传信——有事晚辈服其劳。”
乐逾任他扶着,膝盖用力,正要站起,忽然皱眉,抓住他的手道:“怎么又在抖?”不待答话,先捏住他手腕,传了一股真气进去。
辜氏姐弟年幼既遭流放,身体的根本受损,辜薪池好一些,气息也一塌糊涂。乐逾捉他手腕,耐着性子,将真气拆细分几道一点点为他疏通。辜薪池苦笑。两人都一阵不说话,乐逾收回真气,道:“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们姐弟的。”辜薪池道:“你一定欠了辜浣的。而且想必是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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