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薛斩拧开水龙头,埋头冲了一把脸。
他微弓着腰,跟三十分钟前在酒会宴厅上一样的弯度。那时他脸还挂着笑,一边推着小野模,一边提着高脚杯。
“孙总,这是关关敬您的……”
小野模走清纯风的,听了话,上前嗫嚅着嘴叫了句“敬孙总”,腼腼腆腆地干完了杯酒。
人家没怎么难为她,还一直笑着看她,薛斩估计有戏,就应时地也走上前。
“这是我代亚艺敬您的。”
亚艺?
一个三流娱乐公司,营业执照都勉勉强强才算凑得齐,没有一整栋写字楼,旗下艺人也五花八门的,私底下干什么都有。
这样公司的经纪人,拉个野模来敬老总的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么事了。
于是旁观的一些人开始低低窃笑起来,薛斩手中的高脚杯,也不知道被哪个好事者拿起来,倒了一满杯的白酒,又递回他手里。一大杯的白酒,混着杯底残留的红酒,白红白红的,撕扯着薛斩的视觉。
“你倒是敬啊。”
薛斩的笑一下就凝住了。
他也不吭声,只一仰头,干完了一整杯。放下高脚杯时手上还险些打了滑,酒意像棉花沾了水一样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头脑。隐隐约约地,他听见有人在说——
“原来湛哥以前跟的是这种人啊。”
*
薛斩关了水龙头,手放在自动烘干器下,不一会,呼出的热风就刮走了指缝间的水珠。
也不知道关莹跟那个孙总怎么样了,这女生刚入这行,说清纯也是真清纯,业务能力不怎么熟练。他揉了揉头就想走,正打算推门,门却先他一步打开了。
“薛斩。”
门外面的人叫他。
好熟悉的声音,薛斩心想。在几年前,他对这声音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知道他能唱什么调的歌,或者,唱不了哪种节拍的歌,甚至知道它台词课上总咬不清的平翘舌、令人发愁的重音。还有,还有开心时会软下音色来叫他“斩哥斩哥”。
但现在,这声音冷淡得像尺尺寒冰。
薛斩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麻烦让一让。”
许湛动也不动,还立在他面前,一米八三的个子立成了一堵墙。
“许湛。”
薛斩开始皱着眉叫他,“让路。”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回答薛斩是一串逼近的脚步声,几乎是经纪人本能的公关保护,他忙拉过许湛推开了一旁的休息室。
索性休息室没人,薛斩一回头,就看见许湛在锁门。
“怎么着啊这是?”
薛斩嘟囔着问,步伐颠三倒四,倚着一旁的沙发才站稳了。
许湛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
“我也想问,你怎么着了?”
这句问,和那句“原来湛哥以前跟的是这种人啊”一起,绞缠着薛斩本来就不平静的心。
啪——
薛斩扯掉领带夹,拔了领带,又解了袖箍。
“你。”
薛斩咬着牙吐出这个字,似乎蕴着一层怒,但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马上浮起来了一抹笑,“许先生如今名声大振,影歌双栖……您后悔当时跟了我碍了您的巨星路,我也——”
但这句话还未说完,许湛便转过身来突然吻住了他的嘴。
这一个吻来得热烈,热烈到难舍难分,甚至还勾起了一丝暧昧的回忆,薛斩的手习惯性地搭上了许湛的腰,又从他的腰线暗示性地一路摩挲下去。
“薛斩。”
有声音叫停了他。
不是斩哥,更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昵称——只是薛斩。这两个字一落地,像是往湖池投掷的一颗鹅卵石,迸溅的水花使薛斩的酒有些醒了。
但他仍然有些微醺,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一种愤怒一直在燃烧,从最开始的酒会上被劝酒,那些自诩为上流人士的窃窃私语,又给他添了一把柴,当然,最后让这簇火愈燃愈旺的,还是许湛。
“你恨我?”薛斩钳住他的下颚问,“怨我?”,他的手忽而滑到他的唇边,描摹他饱满的唇线,“还是说,别人知道了你曾经跟过我,让你很是丢脸?”
*
薛斩带过他有三年,那时的许湛只是一个表演学院的应届毕业生,空有一番理论,却缺少经验,更没有后台。娱乐圈光怪陆离的世界对于他而言是一幅全新的画卷,最开始时,他满怀信心签下光华,以为从此可以凭借努力和机遇来开创一片自己的小天地。但他不知道的是,亚艺娱乐,只是一个三流娱乐公司。那时薛斩手上只带他,同他一样,薛斩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他俩都有一种英雄梦想,即使在最疲惫的生活中也依然没有舍弃。薛斩白天谈合同、拉投资、找剧本,费尽心思给他增加曝光率,晚上就拼酒桌,拉人脉,一杯两杯红酒混着白酒干下去,老总一开心,问他要推的人叫什么名儿,薛斩说,叫许湛。制片方一看这势头,一挥手,说,给个角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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