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靠在树下，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穿着旧牛仔裤的两条长腿舒展在草地上，颜色柔和的T恤使他看起来分外年轻。

    阳光透过树影，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

    眉头还皱着一点点，眼睑下面，微微泛出憔悴的颜色。

    前额上曾经受伤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凹痕。

    嘴唇上则有个明显的新鲜破口，带着微肿的淤青。

    是的，他并不是银幕上那个打不死的英雄……会受伤，也会痛。

    张俊彦定定地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庞，不知不觉，抬起手……

    在他的动作因反复犹豫而变僵之前，马儿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

    自从那晚不欢而散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落单的情况下碰面。

    “你来了？”

    马逸飞先开了口，表情和声音都意外的平静：“我想，冷静了一周，我们应该可以谈谈。”

    我能谈什么呢？

    告诉马儿我是重生的，你其实已经死了一次？

    说我害怕自己玩不过老天爷，害怕你还会死在我面前……这样吗？

    张俊彦自嘲地笑了笑。

    马逸飞一直维持得很完美的表情，在看到他发出不明嗤笑的瞬间，仿佛裂开了一条缝，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可惜张俊彦此时也是心如乱麻，所以并没有发现。

    “好吧，谈谈。”

    张俊彦也坐了下来，把上身后仰，靠着树。

    树叶沙沙，一阵阵清爽的风吹拂过前发。

    透过凌乱的树枝树叶，透过迷漫的浮云和光斑，四十年前的这一片天空，也依然如记忆中那样，蓝得叫人心旷神怡。

    “马儿，你说，未来是什么呢？”

    “未来？”马逸飞重复着这个词，突然有点苍凉地笑了，“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张俊彦眉头一皱——又是梦？

    马逸飞语调有点慢，有点感慨，仿佛是在回忆过去，而不是在说一个梦。

    “在梦里，我们是最好的商业搭档，人人都说我们情同手足，你甚至还写过一个剧本就叫《手足》，说要请我当男主角，你自己导演……”

    “你，你演了吗？”

    张俊彦倒吸了一口气，急忙追问。

    只有他知道，前世，在马逸飞去世后，他确实写过这样的一个剧本！

    当然，最后是束之高阁。

    心目中的男主角早已不在，写作也不过聊以自慰罢了。

    “演了啊，我们约好的。但是，没有用这个剧本。章导演说，这个故事……电审处很难通过，公司也不会投钱。”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起搭档了八年，做了八年的好朋友……”说到这儿，马逸飞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在马儿的梦里，至少八年后，他还活着？

    张俊彦惊疑不定，这又是另一个未来吗？

    “那么，八年之后……”

    “你和女朋友结婚了，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马逸飞微微转开脸，继续维持了不紧不慢的语速，“再后来，我也结婚了，我们就很少在一起了。武侠片拍得多，观众也会腻，我们也试着单飞，跟不同的导演合作。说起来，我在梦里还演了不少黑帮片，想想自己年少时混黑道的事，觉得有点教坏小孩子……”

    “所以这个梦里，我和你……没有……”

    “没有。我没有说，你也没有。唔，也许你从来都不知道吧。也没什么，人总要长大，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总能过下去的。”

    马逸飞拔了支草jing叼在嘴里，语气有种貌似漫不经心的凉意。

    不知为什么，张俊彦觉得心里闷闷的，突然有些生气，也有些委屈，不甘，和一丝丝绵长的遗憾。

    就好像，好像他也尝试了那样的一生。

    张俊彦没有再问下去，沉默了很久，久到马逸飞有点诧异，忍不住回过脸来，打量他的表情。

    “在这个梦里，你过得……幸福吗？”

    张俊彦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问。

    马逸飞并未立刻回答，时间好像凝固在这里，鸦雀无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