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檐上连珠落下的雨埋进了泥土里,温潜坐在茶楼里等雨停。壶里的茶叶已经没了味,小二过来添水时被他用手挡住了。
看来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他在桌上留下几文钱,抄起桌上的斗笠走进了雨里。
温潜来到了江岸,江面笼罩着一层白色的雾,这样坏的天气或许今天要失约了。
叮!
浓雾中传来幽幽的钟铃声,如江水的涟漪四散开来。挂在船头的纸灯率先穿出白雾,待到半个船身显露出来,温潜脚尖一点踩着江面飞上了甲板。
他熟门熟路地敲了敲阁楼的门,守在门内的两名童子替他开了门。其中一人唤作商桐,另一人唤作商桦,二人乃孪生兄弟,身形打扮别无二致,样貌更是如出一辙。
“温大侠请稍等片刻,我且去屋内请燕神医。”
没一会,幕帘被掀开了,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走了出来。温潜朝燕怀亦行了个礼,燕神医点了点头,示意他落座。
燕怀亦闭眼凝神替他号脉,两位小童则是无声地离开了内间,温暖的庐香薰满了整间房,温潜听着外面雨滴落下的声音,在心里盘算起他在此地停留的时日。
燕怀亦睁开眼,温潜问他如何,他不着急回答,唤来商桐、商桦两兄弟,二人进来时手捧一卷羊皮裹着的布包,紧接着在长桌上铺展开,里面陈列着数枚大小粗细不一的银针。
温潜背过身将上衣脱下,宽阔的后背上竟留有一淡粉色的掌印。
燕怀亦将最为粗长的一银针直直插入了温潜头顶的百汇xue,疼得温潜的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来。
“你每隔七日就要来我这里施一次针,只会一次比一次难捱。”
温潜硬生生将疼痛的怒吼咽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能忍,我什么都能忍。”
燕怀亦将扎在他身上的银针拔出扔进了手边的水盆里,霎时盆中的清水化为一团漆黑。
温潜忍着尚未消退的疼痛穿上了衣服,燕怀亦背过身坐在一旁,叹了口气,“阁下的毅力小老儿自是佩服,但这七情七绝掌乃天下第一毒掌,无人能解,我能做的不过是延缓毒发,这样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此番话语无不充斥着沮丧,温潜心下一紧,扑通一声跪在了燕怀亦的身前,“我不怕死,可我不能现在死。”
燕怀亦惊恐地将温潜扶起来,“温大侠快快起来!”
温潜不肯,固执地追问道:“难道我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吗?”
燕怀亦摸了摸胡子,沉yin了半晌,“这世上或许还有一人能救你,只是……”
温潜谨慎地问了下去,“只是什么?”
“只是想找到他恐怕十分艰难,况且找到他了又如何?此人并非拥有仁爱之心的医者,相反性情乖张,用毒辛辣。”
“敢问其人是谁?”
燕怀亦将手背在身后,耐心地解释了起来,“他和你、和我之间都有一点联系。此人名叫王稚,和我师出同门,只因不服管教,三十多年前被驱逐出药王殿,而后流落江湖数年后归顺了极天教,。”
听到极天教这三个字,温潜心境微微起伏,燕怀亦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道:“温大侠退出江湖这些年可曾听说过?如今极天教的风头竟比过去的十年都盛。”
“离群岛上还有谁?”
燕怀亦呵呵一笑,“怎么会在离群岛上?”
温潜犹豫着说道:“莫非是在孤了峰?”
“正是。”
数年前极天教一教分为两支,一支归属于离群岛,另外一支便驻扎于孤了峰,此峰高且直,孤傲地出落于群峰之中,而顶峰终年累积白雪,日出时金光灿灿,又唤作金雪顶。
相较于离群岛,孤了峰上的一支始终是较落没的存在,想不到离开江湖几年,世事变迁,风水流转,故人不再。
“如今的教主是何人?”
“无人知晓。”
温潜准备拜别燕怀亦时,燕怀亦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叫他到岸上再拆开。
温潜回到暂留的居所中,燃起蜡烛拆开了燕神医交予的信。
信中的寥寥数语,令温潜着魔似的地从头到尾念了又念。
温潜烧了信,推开窗户靠着窗沿掌心接着飘入的细雨,看着透明的水珠积在手心,他在心里悲悯着,落雪是梅花也会开吧。
次日,温潜乔装成农妇进了城镇,他体格高大,只得含胸驼背地移动才不至于惹人注目。
城中有位林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妇科圣手,只有见上他一面,温潜才能接受燕怀亦信中所暗示的事。
“这是喜脉啊!”
迈出医馆后温潜躲进后巷中换了身正经的着装,浑噩地在街上游荡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该往哪个方向走。
他天赋异能,半Yin半阳,身具两形,与梅思因恩爱的十年之中,二人在床底间极尽缠绵,也未尝有孕,可怎么会在……
莫非真是天意弄人?
若是换做一月前,那时梅思因还陪在他的身边,两人过着避世惬意的日子,这便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天意弄人,斯人已逝,他的心跟着死了,rou身恐怕也时日无多了。
温潜走到河岸,雨已经停了,水面上涨了不少,有不少船家在捕鱼。那鱼网里的鱼极尽所能也不能逃离网中央,温潜心下悲哀,一切命数是否都是因他的执念而起,是他执意要和梅思因厮守终身而背弃师门,是他发狂失智而惨遭毒掌。孩子恐怕是生不下来了,即便生下来他也无法亲自教诲。
不知不觉间温潜已泪流满面,他可以为了所爱之人身死,如今却不能为所爱之人继续苟活,这一条命是否太轻太贱了?
苦思冥想了一夜,温潜做出了抉择。他收拾好包袱,一路北上,决计到极天教寻求最后一线生机。
体内的毒一到夜晚就钻出来折磨人,专挑人弱点攻击,连骨头缝都不放过。这一掌温潜本是可以躲开的,但最后一刻他选择了承受,彼时梅思因刚撒手人寰,他陷于无法自抑的悲伤中,晃了神,想一口气结束在世上纠缠不清的一切。
最开始温潜想过一把刀抹了脖子,托人把他和梅思因埋在一块。守了梅思因三日后,温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梅思因的尸体不腐不坏,整个人好像只是睡着了。
最终,温潜没有将梅思因下葬,而是寻来一副冷棺,将他暂且安顿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传闻有本人皮制作的古籍记录了令人起死回生的办法,若是能寻到,今后的日子再也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了。
温潜夜以继日地赶路,一路上换了三匹快马,在第三天的日落前顺利赶到了离孤了峰最近的玉泉镇上,他决定暂歇脚程,四处打探一下情况。
他从客栈老板娘那边听来,孤了峰上的雪只会在夏季的六七月化开,接着汇入溪流中,如今已入深秋,那山上的雪却一日堆得比一日更厚,外乡人贸然前往,或许连进山的路口都找不着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温潜问,可否找得到愿意进山带路的人。
老板娘摇摇头,说起了件怪事,靠近孤了峰这一带的几个镇子原是有不少人靠着进山采药维以生计,其中以孤了峰上的金色雪莲最为珍贵,只是近半年来那些进山采药的人多半都是空手而归,别说金色雪莲了,连根有价值的草都没见。
温潜又问,不怕极天教吗?
老板娘面露尴尬之色,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用过晚饭后温潜在街上四处游荡,天黑得早,行人稀疏,路边的商贩也寥寥无几。温潜瞧见一位坐在路边编草鞋的小姑娘,好奇地走上去。小姑娘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见她双目空洞,竟是名盲女。
“公子要买草鞋吗?我编的草鞋又厚又结实!”
说罢她拾起一双已经编好的草鞋捧捧到了温潜的眼前。
“小姑娘,天气这么冷,你为何还不回家?”
“我今天一双草鞋都没卖出去,怎么敢回家?”
“你家中还有何人?”
“家中还有娘亲和哥哥,我娘亲病得厉害,哥哥在山里寻不到草药,现在只能以砍柴为生。”
“你是说你哥哥识得进山里的路?”
小姑娘点了点头。
“我买你一双草鞋如何?”
温潜随手掏出几枚铜钱塞进她手里,她在手心里数清了钱,说一双草鞋要不了这么多。
“不,剩下的钱是带路钱,你带我去找你哥哥如何?”
话毕小姑娘将地上的草鞋一双双放进了袋子里,抗在肩上走,另一手握着木棍戳在地上找路,“公子,随我来吧。”
小姑娘虽是眼盲,但行动利落,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走到家门。她推开了虚掩的木门,并解释道:“我娘亲身体不好,不便叫她下床开门,所以大门极少栓起来。”
她请温潜进屋坐下,放下东西后又摸进厨房端了一碗药出来,“公子,你先歇一会,我要给娘亲喂药了。”
不知道她碗里是什么药,两人相隔了一段距离温潜仍是闻到一股浓烈的药腥味。
她前脚刚进门,后脚一名男子就推门进来,此人身形不高,其貌不扬,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冷风吹得发红,进门看向温潜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
他正欲开口询问,一个声音从背后冒了出来,“大哥,你回来了。”
男子转过身脸上立马浮起了笑容,“小妹。”
小姑娘拉着男子的手臂走到外面,轻声同他耳语了几句。
回来时,男子介绍到他和小妹都乃本地人氏,姓刘,得知温潜想要进山,便询问是想攀上哪座高峰。
不料温潜的答案令男子面露难色,“我们这有句老话,孤峰一登,九死难回,您再考虑一下吧。”
温潜干脆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你送我到进山的路口,这钱就是你的了。”
男子思忖了一会,勉强答应下了这件事。
温潜询问明日可否进山,男子道,天气不好,最好再等两日。
温潜道,等不了。坚持要明日进山。
第二天一早,温潜出了客栈男子便在路口等他,还在他手上系了一串铃铛,又举起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一串,解释道:“山上风雪大,怕你找不到我。”
出了城门,凄冷肃杀的寒风迎面吹来,所幸他们身上都多裹了一层御寒的衣物,走了一个上午,两人距山脚还有一段距离,但此处的草木皆已枯黄,还挂着雾凇,一旁的溪水浅得没不过石子,再往上游走,流水竟然全部冻住了。
二人又走了两个时辰,男子左右寻不见进山口的路,摸索了一会后得出了结论,前几日的暴雨压塌了树枝将路口堵上了。
于是,男子带领温潜另寻一条小道,男子好心告诉他这条路不容易走,他可以领头带着他爬到半山腰。
天色欲暗,男子提议寻个山洞歇息一晚,太阳出来后继续上山,温潜同意了。
男子借捡树枝生火为由出去了,温潜坐在洞内闭目养神,突然间听到山洞里响起了铃铛声,他伸出手臂,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铃铛也跟着晃了起来,当即预感不好,奈不住好奇向洞xue深处走了进去,一股邪风喷涌而出,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向他冲来。
温潜转身就逃,急忙将手腕上的铃铛向后扔去,回头一瞥,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和两排亮晃晃的毒牙。
这洞内居然住了一条在休眠的白色巨蟒!
温潜逃出洞内,纵身一跃躲进了嶙峋的怪石之中,那巨蟒探出头,猩红的蛇眼向四周观察,见周遭宁静兀自缩了回去。
温潜长舒了一口气,那畜生头大如囷,身有树干粗,恐有百十米长,想不到如此巨物竟蜷缩在这样一个山洞里。
温潜想到山洞里的铃铛声,莫非那人已入蛇腹,可他不是捡树枝去了吗?
忽然幽幽的铃铛声再度响起,白蛇竟从他头顶上的洞口钻了出来,那整齐的鳞片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色的波纹,温潜拔出铁剑要给那畜生留下一个豁口,没成想那鳞片硬如铠甲,反倒是给剑身留下一个不浅的口子。
“真是个邪物!”
那畜生看样子今天是非要吃他不可,他跳到哪,那蛇就追着他爬到哪,带出一路滚落的碎石。
温潜福至心灵,猜到这洞xue应该是有许多个入口,内里想必也是四通八达,这巨物行动不敏捷,若是他逃进洞xue内再从另一边钻出去不就成了。
温潜一头扎进洞xue内,内里果然如他所想,这蛇窝竟像蚁巢一样四通八达,温潜钻得正尽兴,忽略掉了身后停下的响动,最后一跃沦陷进彻头彻尾的黑暗中,前方是条死路,身后是一堵厚墙,他一时也不知自己刚刚从哪里钻进来的,他急促的喘息声在四面回响,像是被扣进碗中的蚂蚁。
待他头脑冷静下来,将耳朵贴在石壁上,竟听到潺潺的溪流声,有水源的地方就有出口!
温潜挪动脚步想去听另一头的声音,结果一脚踏空,整个人失去支撑向下跌去,落进一汪池水中。
温潜在水中扑腾了两下,察觉到这水竟然是热的,还弥漫着浓烈的药香,顿时安心下来。
他正欲爬上岸,不料手背被一只脚踩住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禁地?”
温潜仰起头,泉中上升的雾气从眼前拂过,给眼前人一种不真实之感,他反手抓住了其人的脚腕,顺势拖进温泉里,死死抱着放不开。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素炼在他怀里死死挣扎,嘴里喊着救命,温潜却不管不顾地把他按在怀里,撩开他shi透的长发低头吻在他额头上。
“你没有走,我就知道不会丢下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我差点准备和你一起死了。”
“要死你自己去死吧!”
一巴掌重重盖在温潜的脸上,温潜感到了痛,心中却无比欣喜,这一切不是梦!
他眼中仍是柔情万种,低低唤了一声,“小梅。”
“谁是小梅?你叫谁呢!”素炼向后退去,惊恐万状地倚靠在岸边,指着温潜强装凶狠地说道:“不准过来!你…你是,你是哪里来的流氓歹徒?”
“小梅,你看清楚,是我啊!”
素炼仔细端详起眼前的男人,乌发乌眸,浓眉皓齿,确实世间不可多得的方正英俊,绝不似什么流氓歹徒。可他那低柔亲密的呼唤以及含情脉脉的眼神着实令素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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