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黑色岩石构成的街巷屋舍中,整座银谷就是一个巨瓮,将一切风雪阻挡在外。天空之上,兽皮搭成了篷布,从街边店铺延伸出来,又将残雪,抖落在下边的地摊上,粗野的乡下人不满,抓着店家吵了起来。乞丐衣不蔽体、老朽衰残,躲在屋檐下取暖,又被粗暴的主人家奴仆发现,打骂赶走;商人从远方而来,带着满箱的珍奇货物,种种奇异的草木骨石,左顾右盼着,拍打走兽的屁股。一只长睫毛大眼睛的骆驼,嘴里嚼着干草,在喷薄的雾气中,走在石板路上。
这番场景,和十六年前,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浑身裹在白纱中的女子,轻轻走在街巷上,清泠泠的铃声响起。她全身笼在薄雾一般的轻纱中,轻纱底下,透出金红色的锦衣。一条白纱绕过脸颊,遮住了半张艳丽的小脸,系在了头顶上,而又在脑后,垂落下来一条鲜红无比的丝绢,边上绣着一圈金纹。
她走起路来,叮咚叮咚的铃声不断作响,却原来,在她衣裳的四角处,都系着一只金色的铃铛,将丝衣拉得下坠,又发出风一样愉悦的铃声。在层层叠叠的领口出,隐现出一只白色的玉环,刻满了繁复华丽的盘蛇纹。
“可怜的人儿快住手吧!为何要这样对他们?”看见奴仆正在驱赶着在屋檐下避风的乞丐,她伸出了手阻止。
奴仆见她衣饰不凡,向她行了个礼,道:“尊贵的女郎啊,并非是下奴有意驱赶他们只是这些乞儿衰朽不堪、身上又脏又臭,我家主人怕他们带来邪气与疫病,才令我驱离他们。”
“不过是方寸之地,让他们暂留几日又何妨?如此寒冷的天气,贸然将他们驱赶出去,怕是到不了明天,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了。”女子说着,从袖中取出了几块碎玉,放到了奴仆的手中。
奴仆看了几眼那成色颇好的玉块,微微一笑,向女子鞠了鞠躬:“神女心慈。”便关上大门,给乞丐限定了一块地儿,走进去了。
女子走到这些老弱病残面前,他们的确污脏不堪,身上一层黑泥,头发打着结,又老又瘦,想要过来给女子道谢,却恐自身污了贵人,只跪在她脚前,不敢抬头。女子道:“城中有专供鳏寡孤独者停留的居所,有炭火有热汤,你们为何不去那里呢?”
老人向女子磕头道:“感谢神女!只是我等年老体弱、手脚无力,怕是到不了门口,就被人驱赶出来了。”
女子弯弯的秀眉颦起,又有人插嘴道:“神女救救我们吧还有不少兄弟,未能挤入城内,仍然徘徊在外,又冷又饿,这个冬天,怕是熬不下去了”
女子脸上浮起深深的担忧,每到冬季,严寒就要夺去极北之地许多人的性命,而其中,大多数是老人和幼童,没有寻到足够的过冬食物、或者没有找到聚居的避寒之所,他们就要在这冰封世界中静静死去。而这样酷寒的天气,要占去一年之中一半以上的时间
老人哀叹道:“别说啦我们都是贱命一条,何必以此等小事,劳烦神女呢”
每天都有奴隶和贱民在死去,在神明眼中,他们不过地上之蝼蚁,死就死了,如风吹去、如沙散乱反正明天,又会有许多新的奴隶和贱民出生。
“少姒大人、少姒大人!我找您好久啦呼呼,终于找到您啦”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姒滢,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太姒大人要找您呐,您快去吧!”
听到这声“少姒大人”的呼唤,人们才知道这位蒙面的少女,是如今姒族族长太姒的独女,纷纷跪了下来,口忽万岁。无论是街边的商人,或者路上的行人,都跪倒在地,匍匐着称颂她的名号。而刚才被少姒大人问候过的乞丐,已经激动得泪珠滚滚,趴倒在地,不断磕头。
见着这番跪伏的场景,女子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忧愁,她淡淡地说:“走吧。”
“从曾国押来的犯人,可到了?”太姒问。
“回大人,已经关在牢中了。”
“好——”忽有一人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太姒见了,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道:“正好,便由滢去监刑吧。”
“可是曾国之事?”姒滢问。
“是的。巫者卜辞,三日之后,彗星出于子时,东面之向,金水生发,大破妖魔,利于行刑。”
姒滢脸上却出现郁郁之色。太姒见了,便问:“我儿,为何忧郁?”
“只是觉得,她们罪不致死。”姒滢道。
太姒理解女儿的心思,便道:“她们被人告发,母亲也不得不按族规处理怪只怪,曾国国主,有命无运,行将差错。”
三月之前,有人密告,姒族属地中的曾国,以庶出之女,混淆视听,扮作纯血之女继承王位。发现之时,曾国国主的小女儿不过七八岁,养得粉雕玉琢,含着手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与此事有关的一干人等,通通下狱,就连风暴中心的小女儿,也锒铛被囚,充作作恶之首,处死效尤。
曾国国主已经老迈,进入人生最后的五十年。神人之寿命可达三百年,在最后五十年才开始衰老。她哭得涕泗交加,扯着行刑之人不让他们把小女儿带走,道:“这是我最后的孩子了!求求你们不要把她带走吧!我的孩子已经死去十几个了,这是我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了!让我把她留下来吧不做国主,做一个平民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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